扶弟成魔，我差点毁了家。
01
刚走进单元门，刘希便听到父母家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吵架声。
那个底气十足的男高音，是她弟弟刘海，声音弱点的是她爸老刘，旁边劝架的是她妈老沈。
刘希快速走了几步，想趁老沈没发现自己之前，赶紧逃回楼上的家。
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后悔，把爸妈的房子买到自己楼下。
以前，想着他们年纪大了，住得近点，也好有个照应。
可自从刘海举家搬迁住过来，刘希的日子不太平了。
02
这不，她还以为刚才溜得神不知鬼不觉，没想到她妈老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，她刚偷摸回到自己家，老沈就找上门了。
老沈愁眉苦脸地诉苦，“你刚才都听到了吧，你爸和你弟又干起来了。”
刘希想装聋作哑，却耐不住老沈那恳切的，忧伤的，略带试探的目光，她心又软了，“他们为啥吵？”
“还能为啥？为你弟的工作呗。你看能不能让小彭再给小海找个合适的活儿……”
不能！刘希心里说。
她一点也不想再管刘海的事，每次看老公的脸色求他，最后还落得一身埋怨。
可老沈期期艾艾的样子，让她狠不下来。
“哪种活儿适合小海？以前给他找的也不差，他不是嫌脏就是嫌累，才干几天就回来了，哪里有那么多的空职等着他？”
她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，老沈的脸色不好看了，“那可是你亲弟弟……”
03
刘希知道她下面又要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。什么那时家里经济条件差，只供得起一个大学生，刘海让给了刘希。他牺牲这么大，刘希混得好了，难道不该帮衬着刘海一些吗？
刘希突然感觉很悲哀，她的前四十年，似乎都在为欠下的这点情在奋斗。她欠老沈的，欠刘海的，欠刘家的。
她心里是明白的，刘海不上大学，并不是牺牲，而是他根本就考不上。
刘希用一个制止的手势，打住了老沈准备开始的长篇大论。她压抑着心底的不耐烦，尽量语气平静地说，“好了，妈，我回头帮你问。”
老沈心满意足地走了。刘希长出口气，无奈地摇摇头，为自己的硬不起来，为老沈对刘海的宠溺，为老刘这辈子的窝囊。
04
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，所有好吃的都紧着刘海。每天早上，全家吃咸菜喝稀饭，老沈会特意给刘海蒸个鸡蛋，说他正长身体。同样需要营养的刘希没这福气。
长大点，刘希总是穿老沈的旧衣服，老沈亲自操刀剪边收腰改造，到了刘希身上，就成了一件不伦不类的新衣服。她没少受同学们的嘲讽。而刘海呢，考试提高五分，就能得到新玩具的奖励。明明是刘希的成绩每次都名列前茅。
等他们都成了家，刘希自己带孩子，再难再累，老沈没伸手帮过她一指头。而刘海结婚后，全家跟着爹妈混吃混喝，一啃十几年。
老沈时不时向刘希抱怨，刘海是个白眼狼，娶了媳妇忘了娘，总是和他媳妇串通一气欺负她。
刘希提过，让他们分开住，刘海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房子。老沈说赶不走啊，多伤感情。
刘希心想，按这样算，我的感情早被你伤成马蜂窝了。老沈的偏心，明显得太过头。因为她是女儿……早晚有一天是人家的人。
05
三年前，老刘和刘海吵架，被气病住院。
赶着都在气头上，分了家。巧的是，刘希楼下那家卖房子。她赶紧买下来，给老两口住。
一是一楼出行方便，二是离刘海一家远远的，她也方便照顾。
才过了半年清静日子，刘海全家又跟来了，说这边离孩子学校近。
有次，老刘和老沈拌嘴，把实话吵了出来。刘海之所以跑来继续啃老，是老沈出的主意，她让他们把老房子租出去，挣点租金。
刘希当场傻眼，这老两口没事给自己找麻烦，说难听点，就是贱。而且，这个麻烦很快殃及到她的身上。
06
晚上老公小彭回来，刘希装作不经意地把老沈的请求转达了。
她小心翼翼地瞄着小彭的神色，他轻轻蹙眉，流露出的不耐烦，让她心里猛揪了一下。
怨不得他不耐烦，以前给刘海找了那么多工作，都是小彭的面子撑着。
去清洁队，刘海嫌脏又丢人，去绿化队又嫌累。挑三拣四，好吃懒做，后来好不容易开上洒水车，还能把人撞了。
别说小彭，连刘希自己都觉得没脸提。
可她不提，老沈就会没完没了地骚扰，耳根子别想清净了。
小彭一言不发，他的神态让刘希自觉低人一等。
为什么她要为瞧不上眼的刘海看人脸色。别说是一家人，夫妻之间也讲究平等的。
在刘海的工作没落实前，刘希尽量不和老沈碰面。我又不欠他们的，干嘛要像做贼一样。
这些话她不能说，一出口老沈就有话头接腔，如果当时上大学的是刘海，他肯定也不会是今天的地步。她刘希今天的一切，都拜刘海所赐，还能说没欠？
老沈还会唱苦情戏，你看刘海这个样子，连他媳妇都瞧不起，要和他闹离婚。刘希想说，他一个三十八岁的大男人，自己有手有脚，为什么就不能出去找个事情做？
刘希有太多不能说的话，憋在心里快憋出来内伤。
07
这天，老沈应该是守在窗户口，瞅准了刘希的下班时间。
她刚进单元，老沈便把门打开了，端着一脸稀烂的笑，“小希，下班了？”
一看老沈这副笑脸，刘希心里一咯噔。
老沈把刘希一把拉进家门，嘴上说着，“他们三口回娘家去了，今天不在。你来，我刚做了菜饼子。”
刘希心想，她回娘家吃个饭，是多么大的施舍，还要背地里偷偷摸摸。
菜饼刚吃下第一口，老沈的正题来了。她举着手机让刘希看，“你看这个毛衣外套，我去超市见有人穿，她说在网上买的，还把链接发给了我。”
刘希松了口气，只要不提工作的事……她瞄了眼老沈的手机屏幕，顿时心里一凉，“妈，这毛衣套裙，哪里是你这个年纪穿的呦。”
“我怎么就不能穿，今天那个女的和我年纪差不多，穿上可洋气了。”老沈不服气。
那口菜饼在刘希嘴里含了半天，怎么也咽不下去。
08
刘希不怕给他们花钱，这套房子从他们住进来，每个月的水电气暖，物业费用，都是她在支付。
周末她去超市买菜，顺带就给他们买回来了，鸡鸭鱼肉哪样也不少。
他们的换季衣物，都是她在操办。包括生病住院，也都是她承担自费那部分费用。
她气的是，她花的钱，都被爸妈填了刘海他们夫妻俩的坑。
去年双十一的时候，她花两千多分别给老沈和老刘买了两件羊绒衫。
俩人穿上时眉开眼笑。等过了两天，那两件衣服便穿到了刘海和他媳妇身上。
老沈说，哎呀我们这把年纪了，能出几次门，还是年轻人穿着实用。
这次，老沈看上的衣服，明明是年轻人穿的，应该是刘海的媳妇小静看上的。
“这不马上又双十一了嘛，你等网上搞活动时买，能多优惠点。到时候我把钱给你。”老沈说得声情并茂，明知道刘希不可能收她的钱。
刘希没说话，心里彻底凉了。
09
在老沈看来。女儿的钱来得容易，好像天上刮下来地上白捡的。
可是，对刘希来说，哪一毛不是她靠工作努力挣来的。
老沈没有关心过她的工作忙不忙，她的孩子住校适不适应，她的身体状况好不好。
她只想搜刮她，用女儿去填儿子的坑。
这次，老沈变相让她给刘海媳妇买衣服。让刘希狠下心。
她要学会拒绝。
虽然这个过程很艰难，会伤感情，会被人误会她不孝顺。可她要让他们明白，她的钱不供给那些白啃的人。
她不要再过这种被他们集体掐着脖子的苦逼日子！
双十一轰轰烈烈地清空购物车，刘希犹豫了好久，最终把老沈要的那条裙子删了。
10
第二天刚睡醒，便接到老沈的电话，问她那衣服买了没？
刘希说，没买，因为没有号码了。老沈哦了一声，没再说什么。
等刘希下楼上班，老沈已经等在单元门口。她凑上前直奔主题，“小静说她刚刚看了，那件衣服还有号啊，你是不是搞错了。”
“既然小静看到了，让她给你买吧。”刘希笑盈盈地回道，“妈，我要迟到了。”
她听到老沈在后面又追了一句，“她买的话，你回头把钱给她。”
刘希头没回地走了。
老沈又给刘希打了个电话，确定那件衣服的钱，她会不会给小静。
刘希很肯定地回答，“我干嘛要给她，他们一家三口白吃白住，她买件衣服孝敬你也是应该的。换句话说，这衣服要是她自己穿的，我更不可能给她钱，自己的东西难道不该自己买，还总是指望别人送？”
老沈在那头愣了几秒才说，“以前你不是也经常送东西给她，这次就五百块钱的裙子……”
“对啊，也就五百块钱，她能买得起。以后我不会送了。”刘希的尾音刚落，老沈的电话已经断了。
想到老沈不好给儿媳妇交差，或者老沈自己会出这笔钱，刘希心里别扭了一下。
但她马上有种打了胜仗般痛快的感觉，原来拒绝能让人这么轻松。
11
过了几天，刘希回家时看到门口贴的水电费通知单。
以前她会直接把两家的一起交，但这次，她只交了自己的。
大概一周后，老沈急吼吼地给她打电话，“怎么停水了，是不是这个月的水费你没交？”
刘希恍然大悟，“哎呀，我这段时间太忙了，把这事儿给忘了。劳烦你们自己去交一下吧，哦对了，今年的取暖费可能也要收了。”
“你自己家的怎么不忘。”老沈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。
刘希只当没听到，把电话挂了。
周末天气不错，刘希想带老两口去看红叶。来家里接他们时，碰到弟媳小静。
小静招呼没打，冷若冰霜。
一条五百块钱的裙子，便试出了人心的温度。
刘希想到这种结局，她一点也不震惊。让她感到不适的是她爸老刘。
在这个家里，虽然一碗水从没端平过，老沈对儿子偏袒，老刘还算公道。
不都说闺女是爹的前世情人嘛，现在她这个小情人在老刘眼里，也不贴心了。
在老沈对刘希热乎不起来的语气里，老刘不知怎么酸溜溜地接了一句，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。”
刘希站在自己买的房子里，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。
她贴心贴肺贴钱了这么些年，迁就忍让了这么些年，被几百块钱的裙子，几个水费给打败了。
12
刘希和家人的态度一下冷了。有大概半个月互不联系，连老沈也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。
关系得到缓和，是因为小彭给刘海找到了新工作。
刘希把这个消息和老沈说时，老沈马上在电话里激动地叫起来，“明天来家吃饭，做你爱吃的排骨，叫上小彭一起。”
刘希看着手机上老沈的号码，都能想象出她满脸褶子里笑出的花。哈，多现实啊。
第二天，刘希到楼下吃饭，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。前段时间的过节，在这个特大好消息的冲击下，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此刻，大家把她当公主捧着，每个人都忙不迭地给她夹菜。其乐融融的场景，让人好生感动。
13
吃完饭，刘希对大家说，“我有个事情要说，小彭调了工作，单位在新城区，有点远，为了他上班方便，我们要搬走了。”
刚刚还热气腾腾的气氛，像触到了冰点，突然凝固了。几个人相互看看，又将目光聚焦到刘希脸上。
还是老沈反应快，“你们搬走了，那你们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，不如让小海他们……”
“妈，你想什么呢。我们现在住的房子，是小彭他们单位的福利房，不在我们名下，不属于个人用房。等我们搬走，马上就有人搬进来了。”刘希想过老沈会来这一套，她也老早想好了对策。
老沈哑然，所有人都冷了场。
刘希刚出门，听到身后的门里刘海嚎了一声，“你们信她说的鬼话，那房子怎么可能不是他们自己的？那是拿话堵咱们的嘴，谁稀罕住他们的房子！”
刘希心寒，这就是她的家人。刚刚对她的热情感恩，因为一点对付不住，马上变成冰雹砸了回来。
原来世态炎凉这个词，在家庭中也很适应。
14
房子的事她的确撒了谎。
让刘海一家三口去住，费用还要她来出，而楼下父母家的费用不可避免地又要按到她的头上。
她不是计较这点钱，而是要让他们知道，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活成本买单，为自己负责。
在短暂的低落后，三年来，刘希第一次有种解脱感。她要离得远远的，去透口气。
收拾搬家的那几天，没有人上来帮忙。
直到搬家公司的车开到楼下，最后一个行李箱被抬上车。
刘希打算去他们打个招呼，一楼的门突然开了。
老沈手里捧着一个袋子，瞅见站在门外的刘希，愣了一下。
跟在后面的老刘赶紧说，“你妈一早给你做了菜饼，让你带着的。”
老沈的脸有些微微发红，吭哧半天说，“小海已经去新单位上班了，你们有空常回来啊。”
弟媳小静也出来，难得说了句温情脉脉的话：“姐，你们这一走，怪不适应的。我们……都会想你的！”
刘希笑笑，说了句“你们都多保重”！
或许，她早该这样了，对他们密不透风的好，只会让他们习以为常，理所当然。
从今以后，她要做到大致的善良，恰到好处的冷漠，适可而止的关心。
远远观望，而不是近在咫尺。